对待土地沙漠化这个难题,应该人力抗沙?还是遵从自然规则,无为而治?
内蒙古浑善达克是京津的风沙源之一。7月上旬,南方报记者随同中科院植物所的专家来到浑善达克腹地的正蓝旗,面前的4万亩草地,青草已长到近1米高,而5年前的此地还是沙漠。过去5年中,科学家和当地政府、牧民所做的惟一一件事情,就是在帮助牧民维持生计的前提下,将这片退化草地封育起来,防止牲口进入破坏。
简单而有效的生态恢复试验,让中科院植物所的科学家们得出结论:种树不如保树,种草不如保草。在生态恢复上,撤下“人定胜天”的旗子,释放自然力,是惟一的出路。
他们认为,这一模式如果得到推广,人主动退到幕后,让自然唱主角——其效果可能远超国家每年投巨资建设的“三北”防护林。就此,《南方周末》报记者专访了蒋高明博士。
记者:沙尘暴的原因是什么?天灾,还是人祸?
蒋高明:人祸。对草原最大的破坏是过度放牧,不给草原喘息的机会。植被啃光后,土就保存不住了。
记者:5年前,你们又是如何治理这片草地的?
蒋高明:2000年冬天,我们到了浑善达克腹地。那里雪茫茫一片,很多地方一根草也没有。
我们围住了4万亩公用牧场,用传统的方式,设计了一层层的防护林带,建人工沙障,种柳树、榆树。还搞飞播,撒山杏、沙棘和沙柳的种子,花了五六十万,结果都失败了。
记者:你们如何发现更好的治理模式?
蒋高明:2002年6月,当地村支书乌日图的儿子胡赫图格到原来的沙窝子里玩,突然发现那里长出了草,草长到143公分。这不是我们种的,我们种的树没有活,而我们没有管的地方,却长出了高草。可见只要我们在一定时期内禁牧,自然生态很快就能恢复。自然力比科学家的力量更大。
记者:如果让科学家抛弃原来的做法,岂不是很没有面子?你们花了钱,付出了努力,结果还不如不干。
蒋高明:如果我们花那么多钱还做不过大自然,那就应采取科学的态度,老老实实退出。科学需要发现,我们在这里的实验,最终有了这个发现,中科院在其他4个地方的实验,得出相同结论:封起来不动的地方,生态恢复要比花钱治理的地方好,太值了!如承认这个结果,那么“三北防护林”工程就可以停了。
记者:为什么认为“三北防护林”是无效的?
蒋高明:中国“三北防护林”工程、前苏联“斯大林改造大自然计划”、阿尔及利亚“绿色坝项目”、美国“罗斯福工程”号称人类有史以来的世界级造林工程,其中“三北防护林”又为四大之首。然而,除了“罗斯福工程”后来调整策略?穴护土、还草、人退、放弃造林?雪,取得成功外,其余工程收效是不大的,甚至加速了生态退化。“三北”中的很多地区以干旱半干旱区为主,不适宜大面积森林分布。
记者:为什么我国仍然在大力提倡造林防沙?
蒋高明:这主要是认识的“误区”,“绿化祖国”常被等同于“树化祖国”。中国的草原覆盖率为40%,森林不到16%,不是所有的地方都适合种树,在降水量不足300毫米的地方,天然分布的就是草原,硬要改变它,只能付出惨重代价。
20多年来,我们用了几百亿资金来“筑城”,尽管局部收效不小,但北京每年仍有沙尘暴。绵延上千里的防护林,许多地方的杨树长成半死不活的“小老头树”;由于普遍种纯林,在发生虫害时,一倒一大片。这些惨痛的教训足以说明,违背自然规律的造林是得不偿失的。
记者:既然你们和浑善达克当地人知道这种方式是失败的,为什么还在继续这些徒劳无益的事?
蒋高明:是利益驱动。群众明知道树木不能活,为什么还要种?一是上面要他们种,二是种了有好处。现行政策强调退耕还林,还林有钱,还草没钱或者钱很少,这样,老百姓当然会选种树了。一些地方领导最热衷造林工程。我们在调查中发现,某些草原上的林业局将一株不足1.5米的獐子松报价300元!这些树木后来大部分死了,找谁算账去?治沙造林给地方财政带来的实惠不言而喻。
即使造林成功,其投入产出比也不合算。许多牧民甚至到目前为止,也不知道自己的土地被划进了“三北防护林”区。钱肯定花出去了,但是林在哪?钱花到哪里去了?那些资金集中到几个容易通过验收的项目点上,这些点占不到治理区域面积的10%!这小块地方即使治住了,而大面积的退化依然在进行,这就是为什么出现“边治理、边退化”、“治理赶不上退化”的根本原因。
记者:如果按照你们的治理方式,效果怎样?成本是多少?
蒋高明:连续5年的实验证明,在草原、半干旱荒漠地区,自然界有能力实现生态恢复。我们采取的“以地养地”、“借助自然力恢复”途径,成本只有每亩20元,而真正用在生态恢复上的费用只有每亩4元钱围栏费!更令人工林所望尘莫及的是在没有任何投资的前提下自然恢复。在草原或者荒漠地区,破坏的因素是人与牲口,生存压力能否消除是决定生态恢复能否成功的关键。要实现生态恢复效果,必须保障经费使用的有效性,在这个问题上,政府、科学家、农牧民,甚至企业家应当联手,寻找理性的恢复方案,使治理风险有人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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