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就连“四人帮”主犯,一直坚持“路线错误”防线的姚文元,为了“要争取有个好结果”,也交代了一些事实。“他愿意写,就让他尽量地写吧,最大限度地孤立江青、张春桥两个死顽分子。”
张春桥在法庭上 资料图
本文摘自《书刊报》2005年5月8日第5版 作者:文楚 原题为:秦城预审张春桥
谁都没有忘怀,二十多年前在北京进行了一场庄严的历史审判,终将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10名主犯钉上了耻辱柱。但人们可曾知晓,特庭公诉、审判之前的艰辛的预审呢?
为此,记者采访了原公安部林、江反革命集团预审组浙江组副组长黄英波同志(返浙后,先后任省国家安全厅厅长,省人大常委、法制委员会副主任委员),现予披露。
1、泾渭分明小平言
1980年,已是暮春时分了,逶迤西去的燕山山脉还是灰黄一片。极目远眺,险峰连绵,荒漠冷峻,山巅偶有测绘标高设施,伴着时而兀现的古长城残垣断壁,似在俯视人间一场又一场的活剧。燕山南麓,倒是—马平川,预审组将要进驻的秦城监狱就坐落在这里。这里,距昌平有19公里,去北京市区不过35公里。“文革”严寒刚过,—听到“秦城”的名字,叫人不寒而栗。
这座监狱建于1958年,有4个监区共400间牢房,以及相应的配套设施,“文革”开始不久,不少开国元勋、中央有关部门领导、社会知名人士——中华民族的精英相继被投入这座监狱,多时达五百多人。“秦城”于1968年加建两个监区,有时还“人满为患”。不过黄荣波一行去的时候,这里已“人去楼空”了,倒成了“两案”主犯的归宿之处。为了预审工作的需要,这时毛远新、王力、关锋、戚本禹、迟群、谢静宜、金祖敏,以及上海的徐景贤、王秀珍等与案情有关的林、江反革命集团骨干分子也相继押来秦城监狱。
黄荣波一行进入这座“特级监狱”时,总有一种肃杀之感。何也?他们将要预审的,当年都是出入中南海,过着“高级政治生活”的显赫人物;二者,林彪集团、“四人帮”罪恶累累,令人发指,但如—件—件梳过来,就发觉有其特殊的历史、社会背景,那么如何区别罪与非罪、犯法与犯错误的界限而立案侦查呢?焦点就在如何区分中央主要领导人在“文化大革命”中的错误与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的罪行。
就在这时刻,76岁的邓小平8月21日、23日接受了意大利女记者奥琳埃娜的两次采访。奥氏以尖锐泼辣驰名全球,基辛格博士被采访得大叹“她把我完全‘毁灭’了”。邓小平说,毛泽东“是中国共产党、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主要缔造者”,“他多次从危机中把党和国家挽救过来,没有毛主席,至少我们中国人民还要在黑暗中摸索更长的时间”。邓小平公允地评价毛泽东功过:“我们将肯定毛主席的功绩是第一位的,他的错误是第二位的。”同时指出毛泽东发动文化大革命,“犯的是政治错误,这个错误不小。另一方面,错误被林彪、‘四人帮’这两个反革命集团利用了”,“所以要区别毛主席的错误同林彪、‘四人帮’的罪行”。
2、闹也闷也阶下囚
5月26日,预审组正式进驻秦城监狱。浙江组主要负责对张春桥的预审,王芳为组长,黄荣波为副组长。在这之前,公安部预审组成立临时党支部,黄荣波是支部的组织委员。预审开始不久,检、法两家派人员提前介入办案,以利相互制约,保证办案质量;同时也为迅速通过检察院起诉,进入公开审判,提供了重要条件。黄荣波回忆,后来是特别法庭审判员的费孝通先生,也提前介入,作为浙江组的成员。
6月2日,浙江组在“秦城”某区的一间预审室,第一次提审了张春桥。
这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预审室。上首坐着王芳、黄荣波等公安部预审人员;下面放着一张木椅,落座者正是那个逮捕前曾是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务院副总理、解放军总政治部主任、上海市委第一书记、上海市革委主任的63岁的张春桥。他既不垂首,也不昂头,面色灰暗,漠无表情,一声不吭地坐着。审讯必具的录音设备,却录不到此人的声音。录像倒是摄下了“军师”狡诈、阴鸷的眼睛。法警肃立在门口值岗。
第一次提审,以形势教育开始。预审人员告诉张春桥,“文革”已在1976年10月逮捕他们时起结束了。新的党中央领导全党和全国各族人民拨乱反正,医治“文革”创伤,开始“新长征”。现在全国政局稳定,人心思安,致力经济建设……张春桥坐着,纹丝不动,就是不开口。不知他有没有听进去,抑或鄙夷这是“说教”、“吹牛”;抑或心中掀起轩然大波,用沉默来掩盖面临灭顶之灾的恐惧;抑或是铭心刻骨地仇恨,然而毒焰不能张嘴喷出,无可奈何,只能三缄其口了。
王芳、黄荣波这一组提审张春桥约10次,但张春桥始终没有开口,乃至把王洪文押来面质,把徐景贤押来,分别当堂认罪指证,他还是紧紧封住嘴巴,不吭一声。据说,后来到了最高人民法院特别法庭上,从开庭公诉到宣判闭庭,两个多月时间,张春桥还是耷拉着脑袋坐着,紧闭嘴,不吭一声,甚至没有在判决书上签字。
与张春桥相反的是江青,她身穿黑色棉袄棉裤,裤管紧扎脚踝,一上场就喋喋不休,胡诌乱缠,讲个没完没了,为自己的罪行百般狡辩;同时继续诬蔑党和国家领导人,攻击预审人员。江苏组的同志实在忍无可忍,有一次干脆撤了录音机,和她对辩了起来。
然而闷也罢,闹也罢,“四人帮”作恶多端,犯下的罪责是推翻不了、掩盖不了的事实,无论他们过去多么显赫,如今都是阶下囚。
3、回首面质阴鸷眼
预审张春桥确实有十分艰辛的一面。此人犯罪隐蔽,“策划于密室,点火于基层”,而且狡诈无比。浙江预审组立足于“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的办案原则,一步一个脚印地开展细致缜密的调查取证工作。证人证言,要一人一证、一事一证;有两人以上共同作证的,另行补取。原始证据,一律不作技术处理。有的原始书证、笔记还要经过法律鉴定,以证明确凿无疑。张春桥既然拒不回答所有提问,那么就将他的犯罪事实,通过有关证据,以及证人证言,必要时再传来证人面质,录像、录音和文字记录在案,依然形成法律证据。
张罪擢发难数,且举“倒刘、邓”和“上海武装叛乱”两案件,浙江组是如何开展侦查预审工作的。
迫害党中央副主席、国家主席刘少奇致死,是共和国最大的冤案,而始作俑者就是张春桥。
浙江组副组长黄荣波说:“张春桥尚在‘文革’伊始,就单独召见清华大学红卫兵头头蒯大富(他是来自江苏农村的清华化工系学生),授意‘打倒刘少奇、邓小平’,并推向社会,形成全国大乱局面。我们获知这一线索,并看了蒯的交代,认为十分重要,但缺乏旁证,一度打算放弃使用。后来我们查到了蒯在清查‘五·一六’时受审查交代的原始记录;又提审了蒯本人;再去勘查张、蒯密谈的现场,核对时间;同时又取得了有关旁证——终于使张春桥授意蒯大富‘倒刘’、‘倒邓’的人证、物证、时间、地点、背景,以及事态发展等等证据一应俱全了,我们才对张春桥诬陷、迫害共和国主席刘少奇的罪状列入起诉意见书。”
蒯大富在1970年清查“五·一六”受审时交代提纲上写道:“1966年12月18日春桥在中南海小屋子见(号召反刘少奇)。二十五日‘一二·二五’打倒刘少奇大行动。”
蒯大富在1980年受公安部预审时交代了这样的事实:1966年12月18日下午1时30分,蒯应召乘派来的—辆黑色小轿车,出清华大学西门,直驶中南海西门。2时许,张春桥在西门一间传达室里单独接见这位清华“井冈山造反兵团”司令,听了他串连上海汇报后,说:“从全国来讲,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必然相当猖獗,现在还是要深入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中央那一二个提出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人,至今仍不投降。”“你们革命小将应该联合起来,发扬彻底革命精神,痛打落水狗,把他们搞臭,不要半途而废。”蒯大富心领神会,当即说:“请首长放心,我保证照办。”接见约两小时。
19日,蒯大富以“大联合”为名;并吞清华各造反兵团,这位当年“首都红三司”头头召开全校“向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总攻击誓师大会”,提出“彻底砸烂以刘邓为首的资产阶级反革命司令部”口号。接着他就策划了所谓“一二·二五”大行动。12月25日,他带领五千多名红卫兵,以广播车开道,分五路进入天安门广场,高呼口号,打出“打倒刘少奇”、“打倒邓小平”和“与刘邓血战到底”等巨幅标语。
翌年1月6日,蒯将王光美劫持到清华大学批斗。
蒯大富当时的原始记录,在清查“五·一六”时,蒯大富的交待——当时张春桥居高位,在蒯大富传达并号召:“首长把如此重大的任务亲自交给我们,这是中央文革对我老蒯,也是对我们大家的极大的信任!”“咱们井冈山兵团成立之后的第一仗,就是打倒刘少奇,把打倒刘少奇的运动推向社会”,旁证——他人的记录,在。
把这些铁的事实摊放在张春桥面前,但这个老奸巨滑的“军师”还是不吭一声,泛着死鱼般眼白,把头偏了过去。
那么让证人到他面前对质呢?王洪文来了——
王洪文是江青反革命集团主犯之一,此人靠赤裸裸地打砸抢起家。“文革”伊始,组织造反派冲击解放日报社,夺取舆论工具,立刻成了张春桥的心腹骨干武将。1966年12月28日,由张春桥直接指挥,王洪文把他的“上海工总司”队伍拉出来,制造了震惊全国的“康平路事件”(立案侦查时,将此事件从“二月夺权”事件中剥离出来),为“四人帮”上海夺权铺平道路。
预审组通过大量工作,掌握了这些事实。王洪文在受审过程中也逐步认罪,表示愿意揭发江、张罪行,争取立功赎罪。
王洪文来了。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一个以前一直挂在口上的“我们的司令”直立在预审席下,张春桥坐椅侧畔。张春桥似乎陡然一惊,头一偏,扫去阴鸷、凶毒一眼,但很快恢复原状,还是不吭一声。
“文将”徐景贤,也来面质。张春桥面色铁青,回首一瞥,却仍不吭一声。
黄荣波回忆当时的情景说:“在预审张春桥过程中,使用了5名证人,7次当场作证。他手下的文(徐景贤)武(王洪文)两主将都当面揭露了张春桥,如螃蟹的两只钳子,都给摘了下来了。”
就连“四人帮”主犯,一直坚持“路线错误”防线的姚文元,为了“要争取有个好结果”,也交代了一些事实。“他愿意写,就让他尽量地写吧,最大限度地孤立江青、张春桥两个死顽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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