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东八里洼,早已被一幢幢居民楼覆盖。早晨,人们匆匆在楼下的摊点买点早饭,赶去上班;傍晚,下班归来的人们又在楼下的集市买点菜,打点扎啤,回到家中。熙熙攘攘的人群和热闹的市集,每天都在描绘一幅市井百态图。
很多人也许不知道,就在这片居民楼下,其实埋藏着1400多年前的一个古墓群。1986年,一座埋藏着众多精美陶俑的北齐壁画墓在打夯机下现身,墓中出土的大武士俑,成为研究北朝时期军队武装的重要资料;两年之后,又有3座古墓在同一片区域现身,两块墓志铭的出土,揭示了埋葬在这里的两位济南名士的人生传奇。
如果没有居民楼的建设,我们也许无法了解地下埋藏的历史秘密;而偶然的发现和科学的考古发掘,让我们行走在这片土地上时,多了来自历史深处的厚重感。
工地自觉保护文物,收回精美北朝陶俑
时光回溯到1986年4月11日黄昏。一辆蓝色的工具车风驰电掣般驶入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大院,车上跳下两个人,大声喊:“发现古墓了,赶快去人!”
来者是济南城市建设开发公司和山东省机械施工公司的两名员工,原来,当天下午,在济南东八里洼19号楼基础施工中,工人发现了一座古代墓葬,施工单位立即停止施工,派人保护现场,并将散落在农民工手中的文物收缴,同时派人来到省考古所报告。考古所对这种自觉保护文物的态度赞不绝口,立即指派佟佩华、邱玉鼎两人赶往建筑工地。
当时,济南南部的城市开发刚刚开始,东八里洼虽然还是一片荒地,但是各种大型的施工机械已经开始在这里轰鸣。在一个高耸的蒸汽打夯机下面,一堆人正在围观,佟佩华和邱玉鼎走近一看,发现这是一座石室墓,墓顶已经非常接近地表,墓壁上还有壁画。两人于是让工地负责人派专人看守墓葬,然后到工地临时办公室检查收集上来的文物。当看到工地负责人小心翼翼地搬出来的两个箱子时,佟佩华和邱玉鼎不禁眼前一亮,心中一阵惊喜:这是一批保存完好的典型的北朝陶俑,颜色娇艳如新,在山东省,以前还没有发现过如此精美的北朝陶俑!两人于是请工地派车,当天晚上就把这批文物送到了省考古所。
第二天一大早,省考古所的工作人员立即开赴工地,对墓葬进行了考古发掘。
精美壁画、陶俑,展现1400多年前济南社会生活
根据邱玉鼎先生《济南东八里洼北齐壁画墓清理纪实》一文所述,这座北齐墓的墓室平面呈椭圆形,约有13平方米,由石砌而成,从墓壁约1米高处逐渐内收成穹窿顶,墓壁与穹窿顶均敷一层厚薄不均的白灰膏壁画。壁画全长3.4米,高1.5米,可以看出,壁画是先用细棒勾勒出轮廓,再用赭石色和墨笔描绘而成。壁画的内容为八扇赭石色屏风,顶部绘有垂帐,两侧绘有帷幕,中间4扇屏风,每扇各绘有一个身着宽袍大袖的人物,袒胸跣足坐在树下饮酒作乐,悠然自得。这是一幅风格非常独特的北朝壁画,显然受南朝“竹林七贤”墓室壁画的影响,画面运用流畅洒脱的长线条,表现出人物衣袂飘动、栩栩如生的形象,而以屏风作为分隔装饰以及屏风顶部的垂帐,则又是山东地区墓室壁画独有的地方特色。
由于白膏壁画很薄,墙体又是凹凸不平的石块,无法切割保存原件,考古人员只好请来省美术馆的两位画家将壁画临摹下来。两位画家先用透明塑料布覆盖在壁画上勾勒出轮廓,然后配色描绘。经过反复测定比例、调配颜色,尽最大努力将壁画临摹了下来。
除了精美的壁画,墓葬中出土的58件陶俑也具有极高的价值。其中,通体彩绘的大武士俑高41厘米,全身披挂盔甲,手拿由地面高及胸部的盾牌,形象威武勇猛。其他持盾甲胄武士俑、背箭箙俑、披两当甲俑,高21厘米—29厘米,装具各异,是研究北朝时期军队武装的重要资料。而男女侍俑、仆俑、胡俑等各不相同的装束,也真实反映了当时的社会习俗。
在58件陶俑中,9件彩绘陶畜俑非常有意思。陶马装饰华丽,陶牛壮硕有力,子母猪、子母狗舐犊情深,陶驴、骆驼负物欲行。这些形象生动可爱的家畜,反映出民间工匠对生活的深刻观察和高超的制作工艺。陶仓、灶、井、厕、车等生活实物模型,是北朝济南民间生活的缩影。
清理古墓,两次遭遇生命危险
北齐壁画墓发掘之后两年,在同一片区域,在北齐壁画墓往北几十米处44号楼的楼基之下,考古人员又发现了3座石室墓葬,出土的两块保存完好的墓志铭显示,这是1400多年前的一处陈氏家族墓地。
济南市考古研究所所长李铭对当年那次考古发掘至今印象深刻,因为就是在那次发掘中,他遭遇两次生命危险。那一年李铭26岁,当时还在济南市博物馆考古部,“由于考古工地离我家很近,所以中午我就带同事回家吃饭,当时我媳妇正好怀着孕,嫌我带着墓气回家,不吉利。”
家人的怨言好说,真正的危险发生在考古工地上。因为条件有限,当时无法雇用民工,所有事情都必须由考古人员亲力亲为,李铭说,“当时墓中的淤土有一米多高,我和另外一名同事在墓室清理,由于十分投入,所以没有注意天气的变化。突然,外面下起大雨,雨水瀑布一样往盗洞里倾泻,我们只好站起来紧贴着墓壁躲雨。后来想想十分后怕,当时我们所处的地方距地表大约有5米,墓壁陡峭,淤泥成堆,如果塌方,我们就会被淤泥所埋。”
另一次危险也发生在清理墓壁时。李铭回忆,“当时在清理墓壁时我发现了一件陶俑残片,正在专注地把它完整地挖出来,就听见‘滋’的一声,心想坏了,立即起身往后退,刚退出来,一米多高的淤土就砸了下来,把我刚才蹲着的地方砸得严严实实。如果当时没有察觉,或者晚个几秒钟后退,我就会被淤土砸中,后果不堪设想。”
两块墓志铭,揭示两位名士人生传奇
李铭告诉记者,他们清理了总共3座墓葬,其中两座是北齐墓,另一座是隋朝墓。可惜的是,由于这几座墓葬曾被盗掘,所以出土文物非常少,其中一尊碎成多块的武士俑后来被李铭拼接完成,如今陈列在济南市博物馆中。
幸运的是,这次考古发掘出土的两块墓志铭———陈三墓志铭和陈遵墓志铭,不仅确定了墓主人的身份,还揭示了1400多年前两位埋葬在济南东八里洼的名士的人生轨迹。
在济南市博物馆二楼展厅,记者见到了这两块墓志铭。其中陈三墓志铭正面刻有楷书14行,满行20字;背面刻有楷书5行,满行13字,一共约300字。根据志文记载,陈三卒于武平二年(公元571年),葬于武平五年(公元574年),是北齐时的上层士族阶级,是当地的地主富豪大户。他隐居济南,广纳宾客,“建寺养僧”,还把印度高僧请来供养在寺内,可见其具有雄厚的资金实力。而且陈三“入门履塾,下帷读仲尼;出衢登轼,上路响伯玉之车”,可见陈三知识渊博,品行堪比春秋时的卫国大夫伯玉。
另一块陈遵墓志铭的正面和背面分别刻有志文13行和10行,满行均为12字,碑的左侧还刻有“大隋开皇八年正月十五日葬于历城之南、函山之北”句。志文共有277字。根据志文记载,陈遵(公元523年—588年)身材魁伟,八尺之躯似为巨人,英才倜傥、神气纵横。起身为开府都护,后拜“张公府主簿”,“所履有能,在官称斯”。根据考古人员推测,“张公”很可能就是隋代将领张须陀(公元565年—616年)。张须陀曾先后镇压王薄、郭方预等农民起义军,后率军追击瓦岗军,被翟让、李密设伏击溃。陈遵突然患病身亡,享年66岁。
专家认为,陈三和陈遵葬在同一块墓地,而且两人下葬的时间相距只有14年,因此两人应该属于同一个家族。他们两人一个是隐士,一个是官吏,都是济南地区的大户,“从史料价值看,这两块墓志铭填补了地方志乘的缺佚;从艺术价值看,两块墓志铭都有一定的书法功力,尤其陈遵墓志铭,书法挺拔秀丽,行笔潇洒自如,结构疏松开朗,可谓书法艺术之佳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