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创教之初,他就一直很少参与繁杂艰苦的具体事务,而是沉醉于制定规矩、讲究排场、编造神话、神化自己。所有政务,先是委之冯云山,后是委之杨秀清。他既没有操作具体事务的才能,也没有那种耐心和毅力。(张宏杰:《心不在焉的革命者:洪秀全》,《社会科学论坛》2005年第6期)
作为一场声势浩大的农民起义的领袖,洪秀全固然有其非凡的一面,但他始终缺乏一种企求人格圆满的自觉和警醒。这是他执迷不悟的缘起,也是其最终失败的根由。
【时代大潮中的洪秀全与西乡隆盛】
一位成功的领袖,首先应该是才智卓越的人才。以识树威,以能树威,以情固威。而在见识能力上,洪秀全与西乡隆盛亦远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洪秀全本身是一个四次落第的秀才,从他后来那些大量俚俗混杂文理不通的诗文看,他确实是一个资质平平、毫无灵气的人。他对“读书明白”之人绝大多数嗤之以鼻,自己不读书,还不许别人读书——包括他自己的儿子。“敢将孔孟横称妖,经史文章尽日烧”,他掀倒孔子牌位,焚烧儒家经典,捣毁庙宇偶像,尽弃所学,致力于“向西方寻求真理”。可实际上,他既没有读懂西方宗教教义,又不懂革命为何物;既不明白世界大势,更不理解资本主义为何物。
洪秀全对待文化的态度,决定了太平军的人员构成。由于科举场上的失利阴影,他潜意识中总把有文化者视为异己。太平军公开造反之后,只有少数读书人愿意参加。一听说太平军即将占领某地,读书人便闻风而逃。有些无法逃走的,宁愿自杀也不为之效劳。当太平军需要一些识字的人,在南京初次招考时,告示竟说,通文墨而不应考者斩首不留。纵然出了这种极为凶暴的公告,偌大南京被屠刀赶进考场的也只有三十多人。其中几个如郑之侨、夏宗铣等人,特意借试卷发泄敌对情绪,他们明知这样会被杀被磔也在所不顾,比不应考更决绝勇烈。可见太平军与知识阶层的对立,到了何其激烈的程度。
曾国藩正是以捍卫儒家道统为名,号召士大夫与太平天国为敌。他在《讨粤匪檄》中以充满激情与鼓动的文字写道:“举中国数千年礼义人伦诗书典则,一旦扫地荡尽。此岂独我大清之变,乃开辟以来名教之奇变,我孔子孟子之所痛哭于九泉!”这几句话着实厉害,一下子把洪秀全摆到千年纲常名教的敌对面,摆到千千万万读书人的敌对面。清廷以传统道德的精神力量凝系了传统制度下的社会力量,时间一长,战局逐渐倒向代表传统“正道”的曾国藩一方也就势所难免了。洪秀全喝下了自己酿造的轻践文化的苦酒。
他高高在上、脱离实际更缺乏领导实践能力,最后导致军心民心分崩离析,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可是不甘于做橡皮图章的洪秀全,有时也要乱出主意瞎指挥,结果导致冯云山被清军炮击死于全州蓑衣渡。这一来使洪秀全在军事上不敢再指手画脚。没有军事指挥、行政领导能力的洪秀全,到南京后干脆退出一线,尽情享福。在豪华无比的天王府里,面对官员们呈上的奏章,他一概盖上“旨准”的图章。而越不管事,便越缺乏管事能力。到了太平天国迅速走向衰亡的后期,他完全只能依靠“天意”支撑自己了。
洪秀全所处的时代时逢中西交冲,身处千年未有的时代变局,他左支右绌,无力应付。在太平天国所有来访的传教士中,美国人罗孝全是最受礼遇的一位,因为他曾是发迹前洪秀全的宗教老师。然而正是这位自称一直是洪秀全“革命运动的朋友”,在与洪秀全相处不久后即想方设法逃离天京,与太平天国反目成仇。1862年2月4日,罗孝全在《北华捷报》上发表文章说:
在他们中间生活十五个月后,我的态度完全转变了。我现在反对他们的程度并不亚于我当初支持他们的程度……我相信他(洪秀全)是一个狂人,没有任何有组织的政府,根本不配做一个统治者;他和他的苦力出身的诸王,没有能力组建起一个政府,甚至无法组建一个像衰老的清政府那样带给人民同样利益的政府。
罗孝全的离去与反目,成为太平天国与西方传教士、基督教彻底破裂的标志与象征。过去曾持同情、观望态度的西方列强,转而将枪口对准了太平军将士。英、法两国除在上海外围与宁波地区直接出兵进攻太平军外,还准许戈登、日意格等现役或退役军官受雇于清廷,组织常胜军、常捷军等残酷围剿。仅就这一重大战略的失策,也足见洪秀全严重缺乏战略家的眼光和胸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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