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学家特指从事中国古代、近代或现当代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国外学者。近来,汉学家们以一个群体的姿态迅速崛起,进入大众视野,从史景迁、傅高义、顾彬、马悦然……他们的着作受到中国读者的追捧,汉学家“火”了成为不争事实。然而这“火”是因为他们“扮演”的让中国学者走向世界的“桥梁”角色,还是因为他们来自“他者”的视角从不同的镜面让中国从中照见不同的自己?中国学者与汉学家的对话难免互相冲撞,总有误解,可是不去对话,误解将永远不会消除。
中国学者之观“火”心得
李雪涛(作者系北京外国语大学教授)
汉学家在中国火起来这件事要回到历史中去理解。
汉学家在中国的历程大致经过三个阶段:最开始是以马可·波罗为代表的“游记汉学”;
到了传教士时代,比如利玛窦,写了很多更深入的书;直到1814年,雷慕莎在法兰西学院开设汉语课至今,算是进入“专业汉学”的时代。
回顾近代以来汉学家在中国的历程,中国对这些汉学家有一个逐渐接受的过程。民国时期与西方的往来很正常,当时在北平的德国汉学家就达到100多个。那个时候,无论官僚体制内,还是大学里面,很多人都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在学界,有着中西文化背景的学术大师也不少,所以是很平等的交流。没有崇洋的心态。汉学对中国学术的影响很多,是一种互相冲撞的结果。
1949年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院系改革,很多外籍教授都跑掉了,中外很多学术交流中断,直到1978年改革开放以后,一些人开始走出国门,慢慢开始接续传统建立往来。我们慢慢开始翻译海外汉学的着作。中国人的心态还是译介的状态,好像他们是一座高山,尽管是中国的学问,我们还是把他们看得很高。这种状况持续到2000年之后,中国学者开始平等对待、争论一些问题。
我很讨厌这样一种论调:“外国人不行,怎么可能和我们比呢?”重要的是应该以一种跨文化的、平等对话来探讨问题,而不是以一种民族主义的大国沙龙的态度来对待外国汉学家。
我认为这些外国汉学家在中国火得还不够,他们背后的努力,我自己觉得很值得我们探究,是值得敬佩的。反过来看,我们有谁能写一本德国文学的书、法国文学的书,翻译成德语、法语跟那些歌德专家、席勒专家、巴尔扎克专家坐在一起谈论这些问题?没有一个人是这样的。
这一反差除了西方文化依然强势的背景,也折射出整体中国学者的创新度不够。
杨慧林(中国人民大学副校长)
汉学家可以“火”起来是因为更多的西方人在做汉学,但是我们中国人做西方学术的研究,能不能像是汉学在中国的这种程度?我想这是值得大家去深究的。
对话之根本,当是敞开封闭、打通尘障,从而理解不同于自己的对方,也重新理解自以为理解的自己。而理解已经是诠释,“诠释的循环”正是诠释活动本身。因此,对话的关键并非正误之辨,何为“正见”其实无从谈起。在“误解中对话”恰恰会将我们引向何以为然的思考。
肖鹰(清华大学教授)
这些汉学家能够在中国受到追捧,在于改革开放以来,中国重新开始和世界联系起来,需要更深刻地认识我们自己,而汉学家作为外域文化的视角常常给我们新的启发。
这些汉学家大多在资料的占有方面并不太占优势,比如顾彬的《中国二十世纪文学史》对资料的掌握肯定不如国内学者,但是他的阐释是有新意的,他的视角和方法都有别于国内学者,比如顾彬对丁玲的看法让人耳目一新。在处理如丁玲、赵树理等具有浓厚政治色彩的重要作家时,顾彬在书中表现了非常认真的与作家对话的态度。
贺卫方(北京大学教授)
与汉学家们的相遇有进入凡尔赛宫镜厅之感--自己在一面面镜子里,但不同的角度的镜子所显示的我又是如此多样化。我们可以看出自己习焉不察的某些面相,同时也可以看出被镜子扭曲了的形象。
我自己的研究经常受到汉学研究的启发,我觉得我们对中国古典历史的理解,包括现实问题的解读,都受益于汉学研究。这是我们经常受到冲击,也获得思考力量的来源。
汉学家之“火”是“虚火”
在中国最具“大众知名度”的两位汉学家,一位是顾彬,一位是马悦然。他俩具体为中国文学做了什么事情,可能只有为数不多的圈内人知道,但顾彬炮轰“中国当代文学是垃圾”,马悦然曝光“中国作家向他行贿”,却让这两位的汉学家身份得以广泛传播。某种程度上,他俩更像是媒体宠儿,在等待他们的发言时,媒体更期待他们口中能有惊人之语,为沉闷的中国文学界投入一块巨石。
真心喜欢、欢迎、尊重顾彬和马悦然的人有多少呢?不会有太多。在矜持与傲慢、自怜自爱与不屑一顾的创作者们看来,这俩洋人更多是以投机者的角色掺和到中国文学界的。国内文学创作群体对汉学家的矛盾态度,一个方面是来自于自身的无知,另一个方面则来自于莫名其妙的自豪感--一个文学史与国家史一样漫长的地方,拥有一定程度的自豪感是可以理解的,但把这种自豪切割到自己身上,觉得自己随便写点东西就能称霸世界文坛就有些自不量力了。
对待汉学家,国内作家们的傲慢是表面的,一旦有与汉学家亲密接触的机会,国内作家的两面性未免就暴露出来。对于内心深处渴望走出国门的作家们而言,汉学家是一座桥,而且是一座独木桥,想要获得国外出版社的认同,乃至于想要获得国际文学奖项,非要经过这座桥不可。所以,不要诧异马悦然对一些中国作家的鄙夷态度,在这个洋人的眼里,文学与人格仍然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他似乎不相信一个人格低劣的人,其作品能有多大的价值。
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他作品的瑞典译者陈安娜、美国译者葛浩文频繁被提起,但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这两位更愿意隐身于莫言庞大的身影之后,心甘情愿地扮演做嫁衣的角色。作为把莫言推向诺奖领奖台的“功臣”,陈安娜是一家图书馆的普通图书管理员,她之所以喜欢莫言的小说,是因为觉得莫言的文字“既幽默又残酷”,而葛浩文则明确表示,自己心理承受能力有限,无论外界对他的译文评价是好是坏,都会让他觉得惶恐与沉重。
于是,本就为数不多的汉学家,或主动或被动地被分成两类:一类是经常对中国文学“指手画脚”的吹毛求疵者,一类是默默无闻为中国文学输出做着无声贡献的人。但要相信,只要这些汉学家被赋予了通往名利之桥的引路者角色,他们就没法不火起来。中国与世界的文学交流渠道少之又少,离开了这几位热衷于中外文学推介的汉学家,哪怕中国作家的小说写得再好,也只能墙内开花墙内香,永远也不会为世界名着的中国阵容增添新成员。
(责任编辑:陈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