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也就是去谷后的禾杆。你闻过吗?稻草是有味道的。
去谷后,新禾杆黄中带些青,脆硬扎手。一堆堆禾杆,带点泥土味,摘一杆咀嚼,甜中略涩。扎成棵晒干后,麦黄莹亮,蓬松疏胀。一棵棵稻草人,淡香,有丝丝的阳光热气,搂一棵在怀,能触感到太阳的温暖。
早稻的禾杆用作沤肥,那是晚稻的最主要肥料。大人在犁田时,小孩抱一把禾杆,分成一小撮一小撮放在刚犁出的泥沟上,等犁第二垄时,犁翻的泥土禾蔸朝下,刚好压住禾杆,偶有露突或浮出的禾杆,犁田的大人或排杆的小孩随后用脚斜向踏入。稻草沤出的肥含钾高,碱性很足,沤得多处汩汩冒泡,还能把禾苗烧死,所以,把稻杆分匀全在小孩的功夫。
晚稻的禾杆不再沤肥,全被扎成稻草棵凉晒。你瞧,整个田野里,垄道上,一排排,一行行,尽是稻草人。黄昏时分或朦胧月下,仿佛人山人海,千军万马伫立校场。晒干了的稻草不足湿时的十分之一重,稍大的风便可刮倒,打成捆,小孩也能挑二三十个。
稻草有何用?你可别小瞧。我记得小时候,那稻草可是农家宝,因为整个冬天,猪栏、牛圈全靠稻草保暖,牛饲料不够时,干稻草发水,切碎后,可让牛接济几餐。因此,那时的稻草是要防偷的。只有赶路的人遇上下雨随地拿棵稻草人挡雨是个例外。
其实,稻草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与我们人体的亲密接触。小时,家里穷,哪有垫被呢?冬天睡在只有一条垫布的谷仓盖板上,背脊凉飕飕的,蜷缩的身子常常会在半夜冻醒。但此时,母亲会拿来晒干的稻草,在木板上铺上厚厚的一层,蓬松松的稻草把床单撑起半尺多高,枕头也是用稻草扎成,松硬适宜。人往床上一躺,稻草发出嗦唏沙啦的碎响,那么悦耳,有股暖烘烘的亲切,带着甜甜的阳光,就这样入梦,一晚也不觉得冷。
小时的冬天也特别冷,雨雪多,这时出门穿的就只有平口雨鞋了。雨鞋很薄,冰冷,腿上穿的袜子虽是棉线织成的,可眼大漏风。母亲就会找来稻草,按雨鞋长短折盘出一个鞋底样,垫衬在鞋底。这时穿上雨鞋,脚底板似乎有一股热热的风,温暖传透整个脚腿。我就发现,许多人家的大人抽脚来泡热水时,脚上明明没有袜子,那是全靠了稻草的保温了。
中秋的粽子是用糯谷稻草水泡熬出来的。泡煮粽子的前一天,大人找来几颗稻草,分一小把一小把燃烧,每一把烧得正旺灰烬正黑未化白时,立即夹着放入水中,哧的一声,水桶中冒出一丝白气,那白气中已有糯谷的芬芳了。稻草灰水要凉放一夜,第二日用来米筛过滤好几回,把灰渣滤掉,这时的稻草灰水已暗黄透亮,闻着,鼻息间有了清凉的暗香,用它浸泡粽子,然后大火烧沸,再温火熬一夜。第二天,便是中秋了,清晨起来,从锅里提出粽子来,稻草的甜味,棕叶的香气,扑鼻而来。剥开一个,大口一咬,满口的糯米粽子香甜油粘,鲜爽流至全身。
冬天酿酒要保温,我见大人用稻草结成酿酒缸的外套,结实厚重,再埑些旧衣碎布,温度恰好,酿出的酒香醇扑鼻,空气中也有甜甜的滋味,漂溢到左邻右舍。
时过境迁,如今的我住进高楼,早已远离了稻草,但每当一回想儿时与稻草的肌肤相亲,那稻草的味道又弥漫在我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