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台整理改编经典传统戏的上演,却遭到业界专家非议;一出新创现代戏,剧场观众却反响平平,专家不点赞,观众不叫好,创作究竟怎么了?透过两部戏所遭遇的接受困境,一个当代戏曲创作的难题浮出水面——
观念陈旧美感不足戏曲难“叫座”
一台经典传统保留剧目之所以能够传演至今,其中定是蕴含着众多戏剧人的艺术经验和智慧,总是历经反复增删,推敲打磨;一出廉政题材的新创现代戏,主题突出、紧跟形势,对应了观众的时代关注--按理说,这样两台一传统一新创的剧目上演时,应该是反响良好、交口称赞。但记者近日在一个戏剧节上看到的这样两出戏的观后反馈却有点出乎意料:专家不点赞,观众难叫好。经典之作被质疑,应时而作的新创剧目遭非议,这是为什么?如今的戏曲创作究竟怎么了?
“如果现在还在一味强调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如果现在还仅仅把一出戏的价值导向停留在一种二元对立的是非层面,非此即彼,忠奸之间没有过渡地带,缺乏足够层次、复杂多元的内心斗争和冲突,这种陈旧的思想、过时的价值评判模式,或许已经难以适应当代观众的审美期待。 ”河南省剧协秘书长、剧作家陈涌泉的一席话道出了一台整理改编传统戏之所以遭遇时代质疑的内在根由。毕竟,社会思潮的时代更迭,价值观念的多元开放,艺术欣赏的审美多样性已经催生出新一代的观众,而观众的现代理性正在对传统戏创作形成一种逼迫。
当然也有人表示,时人大可不必对传统戏吹毛求疵、不必拘泥于对戏中描述的细节一一印证,传统剧目只要能够传达出基本的有关思想的、历史的、情感的或艺术的价值判断就好,通俗地说即符合戏理,能够让当代观众从戏中体认出最起码的是与非、善与恶、忠与奸即可。但纵观当下的某些戏曲创作,或许就连这样一种状态都难以做到,它传递的价值是混乱的、模棱两可的,甚至有些是落后而不合时宜的。“这是价值的一种移位,其中有误解,有隔阂,也有断裂和冲突。 ”对此,中国戏曲学院教授、戏剧评论家谢柏梁认为,无论是创作者还是受众对戏曲的要求都不能自降一格,传统戏曲需要现代化。当然,现代化的前提是首先不能丢了传统的精华。但我们一直延续承传下来的传统资源也是泥沙俱下,良莠不齐,因此理论界要做好梳理区分工作,分清良莠,去粗取精,去伪存真。
如今,为传统戏曲注入当代思想很有必要且已然成为业界共识。但如果过分强调它的思想性、教化功能,又会陷入另外一个误区,即理念太重、思想过剩,而艺术美感和审美趣味不足。“新编历史剧、新创现代戏,一个基本的倾向和通病是,历史的、说教的,或者说观念的东西太厚重,艺术的、审美的呈现,趣味性、审美美感丧失殆尽。 ”谢柏梁表示,如今的很多戏曲创作,往往主题沉重、严肃,秉持一种良好的艺术愿望没有错,但还得有符合艺术规律的具体可行的操作。“这叫内容大于形式,’教大于乐‘而没有做到’寓教于乐‘ ,让内容压垮了艺术形式,其结果必是一种短命的艺术创作。 ”
“戏曲就是大人玩的’老鹰抓小鸡‘ ” .谈到很多基层观众对于传统戏曲的认识,着名评论家刘景亮打了一个生动的比喻。刘景亮说,对很多戏曲观众来说,看戏就是“看玩意” ,它几乎与农村的社火一样,是一种劳作之余的游乐活动。“当下的戏曲创作大大缩减了戏曲的娱乐功能,戏曲里的机趣、谐趣、情趣越来越少。 ”在刘景亮看来,这与创作缺乏统一而正确的观念有关。写戏或要符合领导要求、专家喜好、追求文化精英的思想深刻,或要事事缝补、严格遵循逻辑却少了生活,或是一味推新、创新、求新心理过度膨胀而置观众趣味于不顾,或是热衷于进行“歌德派”的简单图解政策、形势的诰命、应时创作…… “不是在新与旧的相互碰撞中扬弃,而是硬定目标地舍旧求新,并非自然而然地与时俱进。作者教育意念太重,戏曲就不生动了,少生活了,没有趣了。 ”刘景亮表示,创作者要从内心深处去反省,不单单是高台教化、不是单向度的普及,而是与观众心与心的相互交流。
“传统剧目虽然可能在它的文学性、思想性各方面来说有缺陷,但是它的戏剧性、观赏性,演出中的机趣、谐趣、情趣和浓郁的生活气息等等,这种优势是当下大多文人创作者所欠缺的。 ”陈涌泉认为,现在再整理改编传统戏,在注重它的思想性、文学性,也就是现代感的同时,千万不要忽视了它的民间性、观赏性、趣味性、生活气息和它的平民化视角,不要割裂了传统戏曲长久以来同它的观众所达成的一种审美习惯和默契。在陈涌泉看来,艺术创作是一项系统工程,既要考虑戏曲本体,又要考虑观众客体,既要继承传统,又要站在当代,它要求创作者既是戏曲创作的一个专家,同时又是一个对观众心理了然于心的心理学家,还得是一个最顶尖在行的观众。“过去强调编剧写戏,心里要有一个舞台,我认为仅仅有个舞台还不够,心里要装着整个剧场。 ”作为一个有着15年剧团工作经历的剧作家,陈涌泉每次随剧团外出演出时都会坐在舞台的一侧观察观众的现场反应,对观众的了解不可谓不深。 “厨师做菜食客得爱吃,投观众所好没错。任何时代写戏都要让观众爱看,不能仅仅为专家、为某个固定的群体或为奖杯写戏,心中始终要装着广大的观众。 ”陈涌泉表示,台上的每一句台词、每一个音符,唱念做打的每一次行动都能够投射到观众席里,观众会随着剧情的发展,随着人物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悲欢离合产生共鸣。哪些段落是他喜欢看的,哪些是他会产生审美疲劳、无动于衷甚至出现情感抵触转身离席的,写剧本期间都需要观照,只有这样才会满台是戏。“但要保持一定的艺术水准和艺术理想,并不是单纯地迎合观众。 ”陈涌泉说。
传统戏需要现代化,但现代化又不能丢了传统戏的趣味性,一个小小的戏字里包含着多少的况味。要实现这种对接,剧作家在进行戏曲创作时就必须做大量的艺术准备,这当中自然包括对戏曲传统、基本艺术规律的了解,对剧种气质神韵、院团表演风格甚至是具体某个演员特点的了然于心,更要有对一方水土孕育的这群观众的审美心理和观赏期待的熟悉。只有这样,戏曲创作才不会变成剧作家失去审美主体的自言自语、自说自话和自我玩味,写的戏自然也就不会没有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