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枪毙了,你把我的栏杆烧了,一定要化成灰,让我带到阴曹地府也能再设个木料拦截站,也有好生活过
一
砍了一根茶杯粗又直又长的杉树,剥了皮后就吊在木马上,往这毛糙公路上一横,张命忍就把木材拦截站设起来了。
架栏杆的木马后边是一间废弃了的水泵房,张命忍坐在水泵房里,顺他那根白生生耀眼的栏杆看过去,就感到了眼睛有些生痛,于是发现少了点什么。哦,这栏杆应该涂成一截红一截白才对。
他搭拖拉机出山后,再搭个车就回家了,家里有红白油漆。
老婆孙厌恶见他又是两手空空地回家,还乱翻东西,又是好一阵恶骂:“你算笨到家了!一辈子都没得用的个笨东西!老娘嫁给你算倒了一辈子血霉!下岗的下岗失业的失业,害得儿子连个书也读不起了!你要是有鸡屁眼儿大一点本事,我们何止穷成这么个惨样子……”
张命忍终于从床下翻出了工厂倒闭时抵给他做工资的几桶油漆。提着红锈斑斑的油漆桶,他不敢对老婆吭一声。
孙厌恶只取了两个饭碗,盛了一碗饭递给儿子张生姜,一碗自己托在左手上就往嘴里扒。张命忍见老婆又不把饭给自己吃了,便只有提了油漆往门外走。
背后传来孙厌恶的咒骂声:“你个笨东西别又送到西头卖给周五缸了,大桶他只收七块,送到东头卖给张咬冰,他收的是八块!卖了买袋米回来就给你饭吃!”
张命忍木木地没敢吱声,他只有改变主意,把两桶过期了的油漆在张咬冰那里卖了十五块钱。事先就讲好了,留一块钱叫张咬冰把红、白油漆给他各搞一勺子,他要刷栏杆。
张命忍买了十斤米,用胳肢窝夹回家了。他怕孙厌恶看见了小小塑料袋里的油漆,就藏在门外的一只鞋子里。
孙厌恶见他买了米,这才盛了一碗饭,让他就着菜汤吃了。
回到风帽山,他把这点油漆刷在杉木栏杆上,虽不标准,也还醒目。
这条通往山中的粗糙公路,一天难得过一两台车。所以,张命忍大把的时间都是斜靠在旧水泵上木着脑袋,想没想什么心事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被孙厌恶撵出门找工作时,在居委会的墙上见到一张手写的招工广告后来这里的。那张广告上说的是风帽山林场招下岗职工当护林员,五十岁以下。他就告别了每天同他一起到菜市场捡烂菜叶子当主菜吃的工友姚为军。
来了林场后小胡子护林队长就说:“你岁数最大,还当过劳模,照顾你看公路,别让人把木材拖出去就行了!”
“人家万一要拖怎么办?”他问骑一辆红色摩托车、十天半月才从这里过一次的队长。
“有手续的让人家拖走,没手续的拦下来,不准拖走。”
“我怎么拦得下?”他问。
“笨!劳模咋就不精明呢?你不兴学学?学那些大门口或是检查站什么的,你这里就叫木材拦截站了,搞根栏杆嘛,砍棵树,咱这不是树多得很嘛!嗤!”小胡子队长在瞧不起他的一瞬间,开着摩托车搭着一个嫩得能冒浆的小女人向山里飞去了。
不仅老婆说自己笨,连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队长也说自己笨,这真是活得太难受了……他靠在旧水泵上想自己这辈子活得很可怜。
这一天就这么想过去了。第二天打从山里出来了一台手扶拖拉机,拉了一车斗树蔸子疙瘩。拖拉机在他的红白栏杆边停下了,驾驶员就跳下来自己动手把栏杆抬了起来。
这时张命忍就从水泵房出来了。他看看不是木料,但还是在车斗后边站下来,想认真看看有没有木料。拖拉机手绕过来,往他兜里硬塞了一包烟。他又掏出来,看是一包黄鹤楼牌子的,估计五块钱一包。就在这当儿,拖拉机突突突地开走了。
“不能要人家的东西。”他自语了一句,就决定等拖拉机回来时把烟还给司机。
二
不知道又过了几天,一台装了满满一车斗紫檀木的东风大卡车就开过来了。因为山中车少,十分钟前张命忍就听见了汽车的声音,就早早地守在了他的栏杆边。
司机把车停在栏杆前,前后左右望望,就跳下车来,笑嘻嘻地跟他点头哈腰,然后就把一张一百元的票子塞进他的兜里。
“我不抽烟!”他以为司机又是给他塞烟。
“您老叔买点别的吃,看您受这苦我心痛!”司机降低了自己的辈分跟他说。
他把兜里的钱掏出来,递给司机:“不行。木材不能放行!”
司机把他往水泵房里拉,他就是不进去。“老叔您行行好,我也是帮别人拉的,您就放我一马。”
司机把身上几个口袋的钱都掏了出来,有六七百块。
“不行就是不行。”他木着脸说。
“您是嫌少了?我明天给你补,我求您了,放我这一趟。”司机哀求他。
他却靠在栏杆上,懒得跟司机说话。
司机焦急地在栏杆前走来走去,走了一会儿,就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我们老板说,只要您放行,给您两千块钱,这总行了吗?”
他仍然无动于衷地摇摇头。
司机想起驾驶室里有酒有饼干和矿泉水,就搬进水泵房,说“老叔,咱叔侄俩喝一杯,我不走了,陪您在这里过夜。”
“我不喝也不吃,你自己喝自己吃吧。”张命忍把火塘的红灰扒开,灰里煨着几个红薯,这是他的晚饭。
“咱俩换着吃。我从小就特别喜欢吃煨红薯!”司机把自己的饼干推到他面前,又抓了一把放在他的手板心里。张命忍想:你吃了我的红薯我再吃你的饼干,咱一比一,扯平了,哪个也不亏欠哪个的。
“喝酒喝酒!我这可是好酒,老板念我们开车的辛苦,给我买的稻花香!这种酒普通人家过大年也不一定喝得上哩!”司机给他倒了半碗。
“好酒。”张命忍咂了一口说,“真是过年都难得喝上这么好的酒。” (责任编辑:陈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