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就是张丹秋把我拉进了特务训练班,现在,我庆幸自己早跑了一步。如果张丹秋比我早交待,生的就是他,死的就是我。
台北的中山堂“烈士”碑上,有我的大名
几十年中,大陆的同学知道我去了台湾,台湾的同学又没有我的下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暨大同学没去台湾的,有的在《人民日报》、《经济日报》当过领导,有的是大学教授、专家学者,他们都不知道我到哪里去了。直到上世纪80年代末,我在杂志上写了一篇回忆文章,这才有同学找到我,说原来你没死啊!
我有个最要好的同学,叫周才坤,我俩一块儿读中学,一块儿进暨大,搭同一班船去的台湾。1950年我收到训练班录取通知后,还去找过周才坤,问他怎么办。他说:“不去的话,蒋经国要杀掉你的。”
1989年8月,周才坤随台湾旅游团回到大陆,住在杭州黄龙饭店,我从同学处得知消息,连夜赶去看他。
周才坤这时已是台北县税务局局长。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你没死啊!你可把我害苦了!”
原来这是台湾当局的“灭口之计”。1950年我潜回大陆,听说我已落稳脚根,那边就要把我从所有知情者的记忆里“清除”。他们找到我的同学周才坤,称:“罗列成是共产党的特务,他根本不叫罗列成……”
周才坤不信,“鬼扯蛋,我跟罗列成从小到大在一起,他就叫罗列成……”
他们把周才坤关起来,直到他答应按照他们的口径说话。
过了不久,周才坤又被他们叫去了。“我们调查过了,你说得对,罗列成确实是罗列成,他也不是共产党的特务。但是他去大陆以后,已经以身殉职了。我们作为烈士处理。”
就这样,我当了几十年的台湾“烈士”。现在台北的中山堂“烈士”碑上,还有我的大名呢!我家人常跟我开玩笑:“你可以到台湾要钱去了!”
跟我同组潜回大陆的朱懋德、蒋伟然,在“镇反”之前听到风声,就跑到了香港,台湾不敢回,大陆也不敢回。我坦白交待以后,他们冒死回到台湾,一回去,就被蒋经国关了起来。
枪指着我脑袋,子弹飞出来———原来是个梦!
我彻底交待了问题,想着要重新做人,将功补过,于是拼命工作。学员们对我的态度毫无异样,课堂纪律也非常好,不过,学员越是谅解我,我精神压力反而越大。
1952年底,西北军区保卫部逮捕科的金科长来到学校,找我谈话,稳定我的情绪,要我好好工作。1953年4月,我被人带到了西北军区军法处,接受漫长的隔离审查。
1953年11月,我被逮捕,1958年被判刑12年,1961年送新疆劳改,1965年11月获得新生。1971年调到阿克苏磷矿挖矿,1979年12月落实政策,1980年调到浙江衢州巨化中学,当语文老师。1987年退休。
我这个“现行反革命”,好好地活到了现在,我知足了。
早些年我经常做噩梦,坦白慢了一步,枪毙。枪指着我脑袋,子弹飞出来。我吓得醒过来,原来是梦,怎么不高兴呢!
我不仅没死,还堂堂正正有工作,有了家,怎么不高兴呢!这个老伴,是我52岁那年结的婚,好得很。儿子女儿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比亲生的还要亲。
我退休后闲不住,又当了10年语文老师,教出的学生,个个非常优秀。
人生就是这样,不能假设的。年轻时我还后悔,哎呀要是不去台湾就好了;哎呀去了台湾不进训练班就好了;哎呀就算进了班,赖着不潜回大陆就好了……
你都不能假设。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也自得其乐。你说不回大陆就好吗?那些华侨回来,临走时抓一把土放在怀里带走。他们心里的苦,你不晓得哇。
40年后再见面,有没有恨过,她没提起,我也没问
1991年,我的同学相继都找到了,恢复了联系,何明玑还没有找到。我心里始终放不下。
不管三七二十一,我就给东北银专写了封信,“长春市斯大林大街,何明玑收”。其实斯大林大街也没有了。我就是瞎打瞎碰。结果,不到一个月,来了一封信。银专的一个老师写来的,他跟何明玑一块考上银专的。
何明玑当年是上海学生,很有名气。她毕业留校,当了英语老师,跟同校的政治老师结婚了。她丈夫戴了“帽”以后,生活也挺坎坷,后来,两人在江苏大学任教,直到退休…… (责任编辑:鑫报)